《辛亥首义史》（连载3）
四、历史合力
辛亥首义是同盟会及其下属地区性团体（共进会、文学社）组织领导的，辛亥首义史理当详论革命党的组织活动、宣传活动及起义实践。然而，辛亥首义爆发以及之后的走势，又决非单由革命党人所左右。通观历史全过程，辛亥首义及其演进与终局，是革命党人与立宪派、从清朝离析出来的汉官、袁世凯集团、清廷满洲亲贵、西方列强等几种力量相互博弈的产物，背后更受国内、国际局势所左右。
恩格斯（1821—1895）晚年提出“历史合力”论，认为历史的发展不是由一种力量推动的单向、直线式进程，他指出——
历史是这样创造的：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……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，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，即历史结果……[16]
辛亥首义作为中国近代史上的划时代历史事变，正是由“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”相互作用，造成的“一个合力，即历史结果”。
如作为武昌起义直接先导的保路风潮，即由立宪派发动，四川谘议局的蒲殿俊（1875—1935）、罗纶（1876—1930）、张澜（1872—1955）等，湖北士绅刘心源（1848—1917）、谘议局汤化龙、新军协统黎元洪，是保路运动的领袖或赞助者。他们在辛亥首义前的活动，理当进入辛亥首义史的视野。
又如湖北军政府的建立及运行，充满革命党人与汤化龙等立宪派、黎元洪等原军政官员彼此互动、角力的故事；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、南北议和，及让权于袁世凯，更是全国范围内多种势力较量、组合的结果。“历史合力”论在这里展示出雄辩的说服力。
本书还将记述以往史书少有论及的人物，如曾任湖广总督张之洞幕僚的赵凤昌（1856—1938）及其密友庄蕴宽（1866—1932）等江苏常州系人士的活动。赵凤昌在辛亥首义前后运筹帷幄，折冲樽俎，与革命党人、立宪派、清朝汉官均有深度联系，并与英、法、日、俄的驻华使团相沟通。其在上海的寓所“惜阴堂”，成为辛亥首义后一段时间江浙沪政要、士绅与革命党聚会议事的要地。武昌起义不久，赵凤昌即拟订政见五条：
保全全国旧有疆土，以巩固国家之地位。消融一切种族界限，以弭永久之竞争。发挥人道主义，以图国民之幸福。缩减战争时地，以速平和之恢复。联络全国军民，以促共和之实行。[17]
此为老成谋国之言。为推进以“促共和之实行”为落脚点的上述五条，仁人志士们进行了不懈努力。
赵氏在上海邀集张謇、庄蕴宽及同盟会会员黄炎培、立宪派人物雷奋、孟森等来惜阴堂会商应对之策。上海光复，赵凤昌又与张謇居中调停，赵氏寓所惜阴堂成为南北代表幕后商议地点，并约定在上海，由江苏代表雷奋致电各省，派代表前来讨论“将来国体、政体根本计议。”孙中山1911年秋冬之际从美国取道欧洲、香港，于12月25日返回上海，首先与同盟会黄兴、宋教仁等商讨组建政府诸事，次日即拜会惜阴堂主人赵凤昌。孙中山还有聘赵凤昌为民国“枢密顾问”的计划。以惜阴堂为枢纽，江浙沪集团与孙黄、湖北军政府及袁世凯、冯国璋的北洋势力交相往还，并同外国使团反复沟通，竭力预防列强干涉，促成清帝退位，从而对辛亥首义以后的中国政局走势发生影响。辛亥年底，革命中心已从武汉转移到沪宁，当然是全国大局演变、各方力量对比所致，然与赵凤昌等人前台幕后的纵横捭阖，有相当关系。人称赵凤昌为“民国产婆”、“山中宰相”，实不为过。故载记赵凤昌及寄寓赵宅、奔走沪汉间的庄蕴宽等江苏常州系的活动，是辛亥首义史的题中应有之义。
五、历史记述
辛亥首义作为一个重大历史事件，尤其是作为民国的开国故事，从发生之始即有记述文字，以后又续有史编。
（一）武昌起义不久，苏生撰《中国革命史》，述黄花岗之役、保路运动、武昌起义，时事新报馆1911年底印行。翌年(1912)的作品有：渤海寿臣辑录、保正五族民报社印行《辛亥革命始末记》，上海有正书局出版王笑生编《中华民国大事记》，商务印书馆出版郭孝成编《中国革命纪事本末》，咏簪(龚霞初)的《武昌两日记》，胡石庵（1879—1926）完成于民国元年二月(1912年3月)的《湖北革命实见记》。1913年的作品有天嘏的《南北春秋》，逐日记述武昌首义、阳夏之役、各省光复。1914年的作品有陈征言的《武昌记事》，谷钟秀的《中华民国开国史》。
（二）较具史学规范的辛亥首义史料搜集、整理工作，始于民国元年六月(1912年7月)湖北军政府建立的“湖北革命实录馆”，谢石钦(1880～1956)、苏成章(1878～?)为该馆正副馆长，王葆心(1867～1944)为总纂。该馆所撰《湖北革命实录长编》，略具武昌起义史稿初基。实录馆还征集多位首义参加者撰写的回忆录。这些文本交存湖北军政府，数十年间湮没不彰，几经辗转，终由湖北人民出版社于1981～1983年以《武昌起义档案资料选编》上、中、下三卷出版，此为辛亥首义史资料之渊薮，其中汇集首义前后革命党人及清方的相关文件，以及首义人士的早期(1912～1913年间)回忆首义经历的文字和传记，较具初原性，可据以辨正后来的种种传言。
